母校承载的美好记忆 如今成了养鸡场

《四望嶂·一地鸡毛》

陈彦儒

一

留下了朗朗书声和美好记忆的教室，变成了养鸡场，你能想象到这样一幕场景吗？

一地鸡毛、远远近近的几个饲料槽，门边墙角一滩滩鸡粪，刺鼻的臭味……你能想象吗？这就是你和学友曾经呆过整整一年的教室，你能想象吗，那摆放饲料槽的地方，就是年少的你曾经坐过的位置……站在老教室门边，看到这一幕场景，热血直往头顶冲去，你甚至听到耳朵内处传出的“嗡嗡”声，悲愤、惊讶、伤痛……你居然就找不到一个能更贴切形容当前心境的词汇，也许，贫乏的词语无法表达这一刻的感受，也许，这些感受在难以想象的一幕冲进眼帘之际兼而有之……但是，不管怎么说，这一刻，泪水都涌上了眼眶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，你深深吸了一口浊臭的空气，又张开拇指和食指抵了抵脖颈，待泪水缓缓从鼻咽、喉头咽下之后，才缓缓睁开眼。

在缓缓睁开眼的刹那间，你分明看到年少的你，偷偷瞄着隔了一排的她，她，扎着马尾辫的她，正埋头翻着书，她的脸蛋白里透红红里透白；站在教室门边，你分明听见了，听见了她和同伴调侃的笑声，她侧过脸，波光流转的眼睛，恰巧跟你的眼睛粘在一起……

两只小鸡跳了起来，争抢水槽边一块蒜皮，一群拳头大的小鸡全挤过来，这场面生动有趣，颇有齐白石笔下的灵动；但是，有趣是他们眼中的有趣，生动也是藏家热衷的生动，对于从这间教室，从这所母校走出去的矿山子弟，你的心里，你的脑中，你的眼前全是过去的影子过去的岁月。

一堆堆纸箱层叠在讲台上，遮住了黑板。黑板上再也没有公式，再也没有单词，再也没有历史事件，焦灼袭上你的心尖……当年，当年你深深暗恋着那个女生，当年，你总想着要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作家，老师在台上讲课，你却拿着笔在胡思乱想，时不时为她写几句诗，或勾勒一篇只是也只能是打腹稿的小说的情节。

站在教室门前，你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小弗朗西，小鸡不见了，饲料槽也不见了，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，天啊，这是四望嶂吗？这不是四望嶂吗？为什么会有教堂的声音冒出来？……

当你从床上爬了起来，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臭汗，原来，这是一场梦，一场真实得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的梦境，与平时的梦完全不同，在这个梦中，居然有回忆，居然有嗅觉，居然有从悲愤到伤痛的心理感受……

二

为什么会做这个梦？是梦耶？非梦耶？梦是记忆的标本？还是意识的破茧而飞？梦中为什么会有逼真的细节？梦中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晰的心理波动和感受？

日前，有校友回了趟四望嶂，拍下一堆最新的照片传到网上。一张张照片，尖锐地扎入你的眼中，扎入你的心底。

一地鸡毛，一地鸡粪，就像被碎片化的节奏冲垮的生活，就像被微信冲走的时光：你甚至能看到教室门前校友们呆呆张大嘴巴，泪水涌上眼袋浮肿的眼眶……

从校友们上传的照片中，你看到了当年的教室变身为养鸡场。在那靠窗的墙壁上，是不是还留着你划下的一个字？那是个什么字呢？只有你才知道，这个字的深刻含义和那消逝在时空深处的情愫。

母校所在的四望嶂，曾是广东省最大的煤矿，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国退民进、私人接盘、及发生在此地，造成123名矿工遇难的大兴煤矿“8·7”透水事故，使这里快沦为一座废墟了。

拍照的阳光恰恰好，湛蓝的天穹、青翠的远山，远远近近的苏式建筑破旧不堪，母校门前的台阶长满了斑斑驳驳的青苔，球场、校园到处杂草丛生……

母校门前依旧保留着“四望嶂中学”牌子，五个字也许不久前才刷过红漆，依旧那么鲜艳。前段时间，曾有同学在微信群反映，“XX养鸡场”的牌子代替了母校牌子，从晚上到次日中午，微信群内群情汹涌，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一条接一条手机短信、QQ、微信信息即后不断传至你的手机，不少校友希望你出面，希望荒废的母校牌子能保存下来，希望返乡拍照能有一个缅怀青春的纪念坐标……你考虑再三，终于去拨了老家主政官员的手机号码。主政官员接听电话时非常热情，邀请你回兴宁参观，期待你为宣传客家文化多写些散文，待他的话刚刚歇一个段落，你才见缝插针把校友们的想法反馈出来，他一口应承会派人去调查去了解去解决。

微信群内，大伙刚刚为取得的进展而沸腾，但一位在四望嶂所在的黄槐镇生活的师兄却在此时发飙了，他在质疑中把一肚子委屈倾吐出来……想想也是，我们做事太莽撞了，居然没有人先联系当地的师兄，更没有人想到通过他去更好更妥善解决问题，就直接去找了当地官员。从他和其他校友对话中，我得知在母校荒废的这些年头，如果不是这位师兄，也许母校的牌子、母校门前的铁栏杆、教学楼的铁窗栏早就给周边的农民拆废铁卖了……

一地鸡毛，一地鸡毛。

三

写了数十篇以“印象兴宁”为主题的散文，写了近十篇与四望嶂相关的散文，为什么每次驱车回兴宁，我都不敢回到近在咫尺的四望嶂，更不敢返回母校去缅怀青春，去追思少年时代的重重心事？

我忘不了校园小道那棵油桐树，四月末五月初，油桐花开，在一阵阵暖润的风中，在绚艳的阳光下，洁白的桐花打着旋儿飘落；我忘不了你捧着书本走在校园山坡台阶的背影，那袅娜的身影与打着旋儿飘落的桐花何其相似，每年当暮春带着一肚皮诗情返回人间，我都会不由自主想到油桐花落的树下那袅娜的身影；我忘不了在那一堂临近毕业的体育课，自己叉着手伫立在宽敞的球场，正盯着猫公寨山峦上那朵形似奔马的白云，你和同伴走在我的手肘一侧，似有意似无意，你突然用挺起的乳峰撞了一下我的手肘，猛地触到柔软的一团，我一慌，扭回头时正睹见你白里透红的脸蛋，你却若无其事转过身去，跟同伴正侃着一个话题……多年以后，每次驱车途经你居住的城市，我却一直没有去找过你……也许，也许我只想把一切最美好的细节保留在记忆里！

不回四望嶂，也许只是一种姿势，也许是一种缘尽不必再续的想法，也许是一种说不上正确也说不上谬误的先见之明，在一地鸡毛的现实面前，任何缅怀任何回忆任何留恋都是那么的不堪，不堪生命无法承受之重，也不堪生命无法承受之轻……

本文发表在1月22日《珠海特区报》07版副刊，详见截图——

注：作者陈彦儒，广东兴宁人，中新社记者。曾荣获广东新闻奖、首届报业文学奖年度长篇小说奖，著作散文集《印象兴宁 水墨珠海》、长篇小说《白天失踪的少女》在当当网、京东书城热销。作者即将出版理论专著《新闻课：如何学会与读者拍拖》，用或轻松或诙谐或飘逸或清新的笔触去写新闻教材，让新闻行业新人避开那类失去激活力量的教材带来的僵化思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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